我对某些删节感到非常痛苦,但我知道也只能这么做了。有些真正的好东西没了,会像重度的扭伤一样疼,但你可能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好,但在一本书的规划里找不到位置。
文前
在一篇题为《论姑娘与献殷勤》的文章中,他写道:“权威人士证实,男人尊重女人是衡量社会文明程度的一杆标尺……关于这个至少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世上不仅没有两个姑娘是一样的,连一个姑娘,除了最最纯粹的巧合,在不同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
麦克斯·珀金斯对女性有许多看法,正面负面的都有。他最喜欢的一句俗话说,不结婚的男人是胆小鬼,正如结了婚的女人。他相信,过了一定年龄,男人还不结婚只是为了逃避责任,而女人开始物色丈夫是为了避免流言蜚语或别人的同情。
威廉·桑德斯送给这个新女婿的结婚礼物是一块金表,从那天起,珀金斯就一直戴着它。随着他的听力逐年下降,珀金斯把表抬到听力较弱的左耳旁,然后由远及近地慢慢移动,听齿轮嘀嗒声。这成了他测自己听力的习惯。
路易丝在客厅壁炉对面的墙上,用蓝、金色哥特字体描绘了一行她丈夫撰写的警句:“成熟男人欲望少。”
和他们一样,麦克斯也曾受过教导:自己挣来的钱财比别人赠与的更宝贵。路易丝大概花钱比较随意,而麦克斯则节俭惯了。但只要麦克斯的母亲对路易丝的持家能力表示不满,他就急忙辩护:“妈妈,我娶路易丝不是要一个管家婆,而是要一个伴侣。”
第一部
他写信给珀金斯说:“虚度光阴令我非常郁闷、消沉。我的第三本小说,假如我还写得出来的话,肯定像死亡一样死气沉沉。”在两人关系第一次陷入低谷时,他向麦克斯坦言:我真想和六个知心朋友同桌畅饮,让自己喝死。我对生活、酒精和文学都烦透了。要不是为了泽尔达,我真想整整三年销声匿迹。出海当水手或者其他什么苦活。我厌恶这种有气无力、一知半解的懦弱环境,和我的同代人在里面苦苦挣扎。珀金斯的回信字里行间洋溢着乐观,他甚至提到明尼苏达州首府圣保罗的天气对写作的有利因素。至于生活、酒精和文学,珀金斯写道:“每个从事文学的人都会时不时地厌倦生活,这时候他们最容易借酒浇愁。”到这年夏末,菲茨杰拉德又开始写作了。
珀金斯回复菲茨杰拉德的话成了此后他编辑每一位作家的座右铭:“不要一味听从我的判断。我知道,你在关键之处是不会听从的。假如我的判断真的让你在关键之处听从了我,我会感到羞耻,因为一个作家,无论如何,必须说出自己的声音。对你这个马克·吐温(如果布鲁克斯的见解是正确的话),我痛恨扮演W. D. 豪威尔斯的角色。”
5 新居
F. 司各特·菲茨杰拉德被普遍认为是他自己最好的编辑,因为他既有耐心又能客观地一遍又一遍琢磨自己的字句,删去瑕疵,修饰文句。《了不起的盖茨比》的草稿大部分都有改动,但直到最后一稿,它才臻于完美。
譬如,他为自己定制了一个特殊的写字台就够让人惊奇的。那是一个台面宽大、诵经桌似的高脚桌子,这样他就可以站着工作。他的理论是,假如他无法外出锻炼身体,这样至少也能避免坐的时间过长。
珀金斯允许自己被伊丽莎白·莱蒙所吸引,但又竭力抑制自己与她产生任何关系。只要她在近旁,他的心就前所未有的平静,但他又竭力使她不可企及,几乎仅限于书信联系。 在随后的二十五年中,他们一直保持通信。这是他一生中持续时间最长的私人通信。无论欢乐悲伤——通常是当他不得意而感到孤独的时候——他将透着爱意的思绪倾吐在信纸上,一再感谢伊丽莎白,因为她不仅鼓舞着他,也给了他许多快乐。他们有时一年也不通信,有时一个月就通三封之多,总之通信始终持续。伊丽莎白保存着所有麦克斯的信,它们也是他唯一留下的日记。伊丽莎白的回信仅存几页。几十年后,莱蒙小姐感叹道:“感谢上帝,我真的没说过什么值得保留的话。” 麦克斯对伊丽莎白并不存期待,也没有要求,只要她偶尔回信,让他知道她一切安好,没有变化,情谊如故。当家庭生活显得空虚或工作忙乱,给伊丽莎白写信仍是他排遣情绪的途径,是他一生中最简单、最理想的乐趣。在两人持续整整四分之一世纪的交往中,麦克斯仅到米德尔堡看望她两次。
试图向他们解释你所选择的写法,以及它必将为越来越多人所借鉴采用。用这种写法,许多内容不明说,但整本书仍然很饱满,换一种写法能使篇幅长得多,但效果一样。这样的解释对他们当然是徒劳。
“这么多人都为此[《了不起的盖茨比》]而批评我,我很伤心,”麦克斯写信对伊丽莎白·莱蒙说,“但他们不知道。他们不明白菲茨杰拉德是个讽刺家。实际上他故意美化了罪恶——如果不这样这本书就毫无价值——使他们看不到他是在鞭挞恶人。”珀金斯意识到,菲茨杰拉德已经超前于他的读者。“他精湛的技巧已经使他这个‘大众小说家’高于芸芸众生。”
讽刺小说《春潮》于1926年5月28日出版。麦克斯写信告诉菲茨杰拉德,书“得到了一些好评,但并非所有人都看懂了”。麦克斯本人在书中看到的是尖刻的机智和真正的幽默,这使得它免于“一味挖苦”。
在《流动的盛宴》中,海明威说他在把《太阳照常升起》改完寄给斯克里伯纳出版社之后,才让菲茨杰拉德看了书稿。事实上,菲茨杰拉德在那年春天已经读过了,并且写了评论意见寄给作者。他说,一旦读者读到前15页之后,就会觉得这本书写得“真他妈好”。
但在其他地方,麦克斯就不那么犹豫了。他觉得,《太阳照常升起》的问题主要不在于一个个的章节,而在于单个的字词、短语——珀金斯知道,污言秽语和不堪的人物描述可能导致整本书被禁,引来诽谤官司。他还在信里对作者说,至于语言,“大多数人受语言的影响更甚于事物的影响。我得说,对事物十分迟钝的人对某种词也是十分敏感的。我认为有些词最好避免使用,这样我们也可以让人们专注于这本书的内容本身,而不是分心去讨论毫不相干的表面问题”。麦克斯认为书中有十来处不同的段落可能会触犯大多数读者的敏感神经。他说:“如果因为许多低级的、只关心下半身问题的弱智叫嚷而使得这么一本有新意的书遭受冷落,那可真是划不来。”
海明威回信说,在语言的使用上,他可以想象麦克斯和他的立场一致。每一个字词,无不是经过他推敲是否有其他词可替代再使用的。
但在提到勃莱特·阿施利夫人时用的“婊子”一词则仍保留,因为海明威坚持说,他用这个词从来不是“点缀”,而是必需。他说,如果《太阳照常升起》确属亵渎之作,那他和麦克斯也只能认了,就指望他下一本书会写得“神圣”一些吧。他已经在考虑他想写的许多短篇小说了,关于战争,爱情,以及老套的主题“为生活奋斗”。
麦克斯·珀金斯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向别人(路易丝除外)提供自己温暖的肩膀和同情的耳朵。他对莎比解释:“友谊最重要的义务就是聆听。”他只向伊丽莎白·莱蒙倾吐自己周期性的忧郁。麦克斯通常是在纽约的某个俱乐部给她写信,每封都是手写的,他总想写得尽善尽美。他写给路易丝的信自信满满,带有激励劝告色彩,给伊丽莎白的信则渴望取悦她:他告诉她,斯克里伯纳出版社里有位做装帧设计的女同事对他说:“喝醉对你有好处。”他也不介意让伊丽莎白知道他的弱点。他会为信纸上最微小的瑕疵而道歉,接着写出一封神采飞扬、妙语如珠或简单伤感的信。他完全向她敞开心扉
告诉欧内斯特,他怎样先写出自我感觉很好的故事,然后为了发表而修改,他知道怎么把小说改成杂志喜欢的那种样子。这种花招令海明威震惊。他称这种做法无异于卖身。司各特表示赞同,但解释说他“只能如此,因为只有从杂志上赚够钱,才能够写体面的小说”。海明威认为任何人写作都不应该随随便便,“要么努力写出自己最好的作品,要么就是伤害自己的才华”。
8 一点真诚的帮助
是他第一次离开美国国土。他发觉轮船就是一座豪华监狱。除了没完没了地吃饭,无事可做。
另一条珀金斯信服的布劳内尔格言是,出任何书,最糟糕的出版理由是它像其他书,无论作者多么无意,“一本模仿别人的书永远低人一等”。有时候,一本二流的书稿因为具有某些不寻常的特色而令编辑部下不了决心退稿。布劳内尔就会说:“我们不可能什么书都出。让别人去体验它的失败吧。”就这样结束了争论。 布劳内尔总是为被他退稿的作者考虑得很周到。每当一本有潜力的书被退稿,总是由布劳内尔来写一封深表同情的退稿信。珀金斯很敬佩这种富有人情味的退稿方式,视之为一门艺术。有一封退稿信写得太感人了,以至于作者又把书稿寄回来,并在信的边上写道:“那您为何不出版它呢?”
麦克斯在他婚后初期曾告诉路易丝,他希望成为“一个坐在大将军肩头的小矮人,指导将军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而无人察觉到这一点”。
他带书回家插进书架的时候,总是立刻把护封拆下来扔掉。每次看见书本打开,页面向下,他就会下意识地合上书。对别人舔手指翻书页的做法,他也看不下去。
发明家已经改进了我们的外部环境——假如那可以说改进的话。但诗人则改变了我们的心灵。当我们邂逅伟大诗人,我们的精神高度就永远得到升华,我们可以更清楚、更深刻、更广阔地观察、聆听、感知事物。即使我们未能直接接触到他,我们仍然会被他所改变,因为他影响了别人,并通过别人将影响传给了我们;所以自古以来,一个民族会因为伟大诗人而改观,正如莎士比亚改变了英格兰。事实上,他也改变了整个世界,荷马和但丁的影响也是如此。
10月末,博伊德太太查清了托马斯·沃尔夫的下落,给了珀金斯一个慕尼黑的地址,她说给沃尔夫的信件可以寄到那里。于是编辑写信对作者说:“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制订一个把这书稿改得我们足以出版的方案,但我确实知道,抛开这些操作层面的问题不谈,它可不是凡品,任何编辑但凡读了它,都不可能不兴奋,并会由衷喜爱它的许多段落和章节……不知道您最近会不会来纽约,那样我们便可见面商谈书稿的事了。”
他承认:“我无权指望别人代我做应该由我做的事情,我可以说别人的作品啰嗦冗长,但拿这来批评自己,我却做不到。”
最后他提出了两点希望:首先,希望珀金斯能够辨认他闪电般的笔迹,“许多人看不懂我的字”;第二,“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你还记得我”。对于第一个愿望,珀金斯基本上没问题,至于第二个就更不是问题了。博伊德太太最近告诉他,沃尔夫在慕尼黑啤酒节被人打得半死。这件事加上他通过阅读沃尔夫的自传式作品所零星收集的事实,令珀金斯窥见了未来吵闹的场面。在接下来的几星期里,麦克斯忧心忡忡地思考着他将不得不驾驭两头“莫比·迪克”的问题——人比书更麻烦。
见过书稿的人指天发誓说它堆在地上足有几英尺高。实际上,用葱皮纸打字的书稿上共有1114页,大约三十三万个单词,厚五英寸。沃尔夫自己也意识到,这么大部头的书很可能让人读不下去,当然也太笨重。所以他在某一天的写作日记里也草拟了一个压缩篇幅的方案:“首先,删除每一页中对意思表达不是必不可少的字眼;如果每页能够找到十个这样的单词,那么整本书就可以减少一万个甚至更多单词。”
关于《啊,失去的》编辑工作的谣言也随之而来,传得就像当初说原稿的篇幅那样夸张;珀金斯也相应更为低调地评价自己在其中所做的工作。最后他把自己的工作形容为只是“重新组织一下”。的确,大段大段的叙述只是从一处移到另一处。但是,对这本书真正决定性的处理,还是删节。足以成书的九万个单词被删掉了。每一处删节通常都是珀金斯提出的,经两人讨论、争执,然后删去。每一处删节都经过双方同意,每一页底稿也都留存着。沃尔夫保留每一件与他写作有关的边角料,珀金斯也建议他把删掉的素材都放好,今后写别的书兴许用得上。
“当我意识到……书中所有人物几乎都确有其人,这本书可以说是自传,我记得当时感到一阵恐惧。”二十年后,麦克斯对另一位作者詹姆斯·琼斯说。但每次麦克斯宣判把某个书中人物送上“剁肉板”,沃尔夫都会声辩:“可是珀金斯先生,您不明白。我认为这些都是‘了不起’的人,应该写出来。”麦克斯认同沃尔夫的想法,但假如不为删减这些人物的篇幅争取一下,他会觉得自己没有尽责,因为他相信,其中许多人物非但不能推进情节发展,反而会令节奏缓慢。就拿沃尔夫的舅舅为例。原稿中有四页写他,最后只剩下:“年纪最长的亨利现在三十岁。”
他和同事们都不怎么喜欢《啊,失去的》。沃尔夫又想了许多书名,最后还列了一张备选的单子。而麦克斯和约翰·霍尔·惠洛克都倾向于用一个引自弥尔顿诗歌《利西达斯》(Lycidas)中的短语,也是沃尔夫曾暗自认为最佳的书名:《天使,望故乡》(Look Homeward, Angel)。
他自愿把想法提供给那些既有时间又愿意投入单本书写作的作者,以此来宣泄被自己压抑的写作欲望。他通过书信表达自己。在其编辑生涯中,麦克斯向秘书口授了成千上万封信,经常一天就有二十多封。“就好像对方就在他办公室里似的。”麦克斯的秘书艾尔玛·威科夫谈道。“就连标点符号珀金斯先生都要口授”——他喜欢用分号,还喜欢在逗号、句号后面用破折号——“这使得他的信特别像娓娓道来的谈话。所以他的许多作者都说他谈文学能比任何作家谈得都好。这尤其可以在他的书信中得以证实。”
恰好正上方有一只傻头傻脑有点笨拙的鸟飞过。“有一天我也许会写,但不是现在,”海明威说,“就拿那只鹈鹕来说吧,我还不知道它在这里的一切安排中起什么作用呢。”麦克斯预感:海明威很快会想明白的,因为据他观察,欧内斯特永远都在思考,永远都在吸收、创造。
要说负面反应,唯一的来源就是沃尔夫的家乡,北卡罗来纳州的阿什维尔镇。当镇上人发现自己都被写进了虚构化的阿尔塔蒙特镇,而他们所有的缺点都光溜溜地暴露在全国读者眼皮底下,所有人都气得要抄家伙干掉他。其中一人扬言要拖着沃尔夫“肥大的尸体”在阿什维尔的帕克广场游街示众。但是在北卡罗来纳州,这本书就跟在其他地方一样畅销。斯克里伯纳很快就卖了大约一万五千册。
11 悲恸
爱丽丝·拉德纳见林不见好转,也听说了菲茨杰拉德夫妇这些年的境况,深为沮丧,她问珀金斯:“你认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男人既身体健康,又聪明,又有经济实力吗?”
她同意修改任何“值得商榷的部分”,但珀金斯发现《为我留下那首华尔兹》实际上无法编辑,这真够奇怪的。整部书稿到处都是他所见过的最华丽的辞藻。她的明喻很自然地流淌出来,有时一页上就有几十个,当然,并非每个比喻都恰当。
12 两性
伯特后来说:“麦克斯非但不是讨厌女人的人,他还非常敬慕女人的潜力,因而他对大多数女人浪费自己的天赋而深感痛心。他认为,女性作为一个性别,是可怜的服务员;给她们自由,她们也宁愿做奴仆;她们完全能够在同等条件下,用坦率的态度和智慧去抗争,但她们太依靠阴谋、借口和性等可以比较轻易使用的武器了。这倒不是说他恨女人;他是太喜欢、太迷恋她们可能成为的那种理想女人。”不止一位有抱负的女作者写信问他是否真的不喜欢女人。他把这类信件都推给艾尔玛·威科夫,让她以他的名义答复。她曾经这样替他回信:“是的,我不喜欢女人——可我也爱她们。”珀金斯读了这封信,告诉她:“那真像我的口气。”
在书店几乎无人光顾的特殊时期出版像《彭哈利》这样的好书,这令珀金斯心痛。斯克里伯纳出版社的利润大幅跳水。1929年是他们的丰收之年,净收入为289309元;1932年只有40661元。
珀金斯向海明威解释说,为了节约成本,不少报社是让领工资的编辑部人员而不是够水准的书评人来写书评。
麦克斯一感到自己身心放松愉快,就急着要回家。多年以后,欧内斯特跟查尔斯·斯克里伯纳解释说,麦克斯有某种“讨厌的清教徒式毛病”,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做得开心,他就马上放弃。
1933年11月,海明威把这一切令人抓狂的批评抛诸脑后。他多年来梦寐以求,而珀金斯出于安全反复劝他彻底忘记的旅行,即将成为现实。海明威奔向非洲的青山。到1934年1月,他已经抵达坦桑尼亚的坦噶尼喀。在欧洲、湾流地区和美国最偏僻的角落待了多年,欧内斯特觉得自己早已见多识广,但这是他所涉足过的最壮观的国家。他刚到达就给珀金斯写信说。非洲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奇观,甚至令他说到想要定居。
禁酒令废除以后,珀金斯总是在午餐时喝一杯马提尼,有时喝两杯。他的菜单几乎一成不变。他发现一道他喜欢的菜,就会天天点,直到不用他说服务生也会主动上菜。奶油鸡肉是他长期爱吃的一道菜,等到有一天他尝了烤母珍珠鸡鸡胸肉,才换了主食。只有当切里奥亲自端上另一道主食,珀金斯才会偶尔不吃珍珠鸡。要是服务生巡视餐桌发现麦克斯还没有开吃新的菜,就会把菜收走,换上珍珠鸡。
负责处理桑德斯-珀金斯家账户的赫曼·沙因认为麦克斯的投资哲学就像一个胼手胝足艰难度过寒冬的农夫:“麦克斯认为如果他不存一点东西,以后就没有了。他极少投机。他很精明。”他不相信靠买股票发家。(他曾在给伊丽莎白·莱蒙的信中谈到这种做法:“我觉得这是不道德的,这么做的人应该亏本。”)他从不碰本金,早早就把贬值的股票卖了,把三分之二收益重新投资,而不是花掉。令他认识的华尔街人士惊奇的是,麦克斯·珀金斯在大萧条最糟的那段时期在股票市场赚了相当一笔钱。
对于两性的问题,他把内心更深处真实的感觉告诉伊丽莎白·莱蒙,这个他愿意袒露一些心迹的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女孩获得的机会不平等,相差岂止多少英里,”他在给她的信里谈到养育女儿时说,“如果我们是由一个公正的神灵主宰的,男人要么当一回女人,体验做女人的滋味——要么就是当过女人,这是我祈祷的。”
13 战胜时代
菲茨杰拉德和以往一样重视珀金斯的建议,但他不明白为何要删火车旁的那一幕。他说:我喜欢慢慢地展开,我认为这样做有一种心理上的重要性,不仅影响这部作品本身,总的来说也跟我写作生涯有关。这么说是不是该死的太自大了?
我对某些删节感到非常痛苦,但我知道也只能这么做了。有些真正的好东西没了,会像重度的扭伤一样疼,但你可能也知道,有些东西是好,但在一本书的规划里找不到位置。
他发现大楼门锁着,找了一通钥匙,然后咆哮了几句钥匙丢了之类的话。他带麦克斯顺着太平梯往上爬,最后进入顶楼的一套宽敞的、装修好的车厢式公寓。汤姆指着冰箱说那就是他写书的地方,然后给麦克斯搬了一把椅子坐,又从客厅桌上的酒瓶里倒了一杯威士忌。好几口下肚,住在这套公寓里的一对夫妇走了进来。麦克斯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深深地陷进了椅子里。
在给《哈佛图书馆简讯》写的文章里,珀金斯说:“据说托尔斯泰始终不愿意将《战争与和平》的书稿脱手。你可以想象这本书他写了一辈子。”沃尔夫和《时间与河流》也是如此。
第三部
差不多同时,菲茨杰拉德去了北卡罗来纳州亨德森维尔的一家旅馆,休息四个星期。经过了十五年的写作,他比刚开始写作时更缺乏安全感。他现在一贫如洗,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既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健康,也得省着用钱。珀金斯在给海明威的信里说:“我想他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只是被写作和酒精弄得筋疲力尽了。”回到巴尔的摩的家以后,菲茨杰拉德写信告诉麦克斯,他“彻底戒酒一个月,连啤酒、葡萄酒都不碰,现在感觉很好”。这个消息令珀金斯高兴,但他相信菲茨杰拉德很快会出现脱瘾的症状——先是消沉,然后是一番挣扎。
《时间与河流》帮助菲茨杰拉德意识到,“要让一部长篇作品有精致的结构,修改时有最好的洞察力和判断力,就得远离酒精”。他知道,喝一瓶酒可能催生一个短篇小说,“但写一个长篇小说,你要思维敏捷,能够保持头脑中整个的框架,并且要像海明威写《永别了,武器》那样,毫不留情地删除细枝末节。如果头脑转得慢了,你就只想着个别情节,而不是书的整体;记忆也迟钝了”。菲茨杰拉德仍在戒酒中,内心充满清醒的悔恨,他告诉珀金斯,“假如我当时可以不借助酒精刺激来写《夜色温柔》第三部分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如果我能完全清醒地再写一遍,相信会有很大不同”。
16 信
后来诺维尔小姐说:“珀金斯向斯克里伯纳出版社辞职就跟上帝向天堂辞职一样不可想象。”
由于沃尔夫写的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写他自己的事,他笔下的所有人物也差不多都有现实中的原型,因此,被起诉的风险总是存在。“我怀疑汤姆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珀金斯后来对约翰·特里说,“不过,让汤姆尽可能远离法律风险当然也是我的责任。”
17 悲伤的告别
在接下来的三四分钟里,这个弗吉尼亚乡下姑娘玩笑般地咒骂汤姆,珀金斯从来没听到一个女人嘴里吐出这么下流的脏话(“连夜总会舞娘都望尘莫及。”麦克斯后来写信告诉伊丽莎白)。这女人完全转移了汤姆的注意力,于是双方其乐融融地结伴进了曼尼·沃尔夫餐厅。
18 迎着悲风
感谢上帝,我可不打算上天堂——”他反唇相讥,“跟你们这些天主教徒在一起。”
第四部
至于那部小说,麦克斯搜集整理好大部分书稿之后,就把这75万字的稿子交给了阿斯维尔。“研究他庞大的书稿就好像是在挖掘古特洛伊城的遗址,”这位哈珀出版社编辑在提到沃尔夫尚未发表的宝藏时写道,“你会挖到在各个阶段被埋藏、遗忘的完整文明的佐证。有些是近在他去世前四个月写的,有些还得追溯到《天使,望故乡》,实际上是从那本书中删掉的部分;还有些是在这两个时期之间的年份写的。”阿斯维尔明白了珀金斯了解多年的一个事实,即沃尔夫不是在按通常的意义写“书”:汤姆实际上只写了一本书,它长达四千多页,包含了他的所有作品。那些署着他名字、拥有独立书名的书,都只是这部巨著编号的分卷而已。应该这样理解:它们被分开出版,只是为了方便起见。
20 凋零
亚当斯就以此阐述说,虽然美国男性时常试图把女性当偶像崇拜,女性却能很敏锐地立刻放低姿态,以便继续自己的工作。
致谢
为了尽可能避免使用二手材料,我几乎全部依靠第一手资料:成千上万封麦克斯寄出、收到的书信;他编辑过的书稿;采访那些了解他的人。在我搜集、解读麦克斯韦尔·珀金斯的相关信息,再将其转化到书中的过程中得到了数十位人士的帮助。
规模最大的单批珀金斯档案,当然是目前收藏于普林斯顿大学图书馆的查尔斯·斯克里伯纳家族出版社档案。感谢小查尔斯·斯克里伯纳允许我自由翻阅那些蓝色盒子中的书信。而且,他还抽出几个小时与我分享他对珀金斯的记忆,并帮助我联系其他熟悉珀金斯的人,还在纽约的斯克里伯纳大厦五楼给我安排了一张写字台,便于我从他们的文件柜中寻找有用的信息。我也感谢巴勒斯·米切尔在我研究和写作初期帮助我。衷心感谢担任麦克斯韦尔·珀金斯秘书二十五年之久,后来又是他遗产执行人的艾尔玛·威科夫·明奇,感谢她向我讲述记忆中的珀金斯,并且给我许多特别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