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nuary 8, 2023

《我的二本学生》书摘

这书文风……得忽略了才能看。

序言 看见他们

我的教育工作,为我提供了审视这一问题的机会。从保留的学生名单看,我教过的学生多达四千五百多名,无数课堂课后的近距离、不间断的师生交流,让我充分接触到一个群体,并真正看见他们。细数我的从教日常工作,也无非就是教公共课、当班主任、以导师制的形式私下里带学生,参与日常的教学、教研活动,辅导学生的学年论文、毕业论文、三下乡实习、挑战杯项目,给各类比赛当评委,随时接受学生的求助和咨询等,但这种琐碎、立体的职业体验,却让我获得了诸多见证学生群体成长的维度。随着时光的推移,以及对学生毕业后境况的跟踪,我深刻意识到,中国二本院校的学生,从某种程度而言,折射了中国最为多数普通年轻人的状况,他们的命运,勾画出中国年轻群体最为常见的成长路径。

他们的去向,更是在严酷的择业竞争中,有着触目可见的天花板。根据我的观察,在中国大学的层级分布中,不同级别的大学,学生去向会对应不同的城市。顶级大学对应的是全球最好的城市;重点大学对应的是一线城市、省会城市;一般大学对应的是中小城市、乡镇甚至乡村。一层层,一级级,像磁铁吸附着各自的隐秘方阵,干脆利落,并无多少意外发生。任何群体中,若要跨越不属于自己的城市和阶层,个体要经历怎样的内心风暴和艰难险阻,只有当事人知道。作为二本学生,他们踏进校门,就无师自通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没有太多野心,也从未将自己归入精英的行列,他们安于普通的命运,也接纳普通的工作,内心所持有的念想,无非是来自父母期待的一份过得去的工作。毕业以后,他们大多留在国内、基层的一些普通单位,毫无意外地从事一些平常的工作。

一 在龙洞

在居留龙洞的学生群中,伟福是个神奇的存在,他独特的名声,在校友中间悄悄流传,每一个即将在龙洞租房的毕业生,都会被告知应该先去看看伟福的房间。从外表看,他的住处和别的地方比较起来,实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只有进入房间,才会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打开门,一处温馨、精致、拙朴、整洁、洋溢着美和秩序的空间,突然出现,和城中村黯淡的巷子、巷子的无序、粗陋、敷衍构成了惊人的对比。尽管房间没有开阔的窗户、阳台,整体空间显得压抑、逼仄,但恰是这份得体、不经意的收纳,将一个相对密封的空间,收拾得妥帖而让人舒坦。一个男孩之手,就这样实现了对美的实践、理解。

——房东丢下的废弃木板,他悄然搬回,在木板上钻几个洞,钉在墙上,不但成了最为紧凑的酒瓶收藏处,也顺带将高脚酒杯收拾妥当;两个普通的塑料凳,他随意摆在门旁,在上面搁块透明玻璃,铺上清新的桌布,瞬间成为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精心的地台书架。最绝妙的是,下掉房间内部的木门,将门铺开,高高架起,做成巨大的吧台。一个小小的洗脸台,为了充分利用空间,他在水龙头旁边的空处,搁置了一个高高的钢架,放置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品。他的衣服整齐排列在一根木杆上,没有一件有任何意外。伟福和别的年轻人一样,每天通过六号线去市中心上班,但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无论他的工作多么辛劳,结束一天的忙乱,回到龙洞的小窝,他就拥有了一个能让自己享受的空间。他经营生活的耐心,让这个角落如此精致、舒坦,弥漫着小资的气息和年轻人的朝气,足以让人忘记周边的世界。

相比周围更多进入大学就失去目标的同学,他尽管无法预测以后从事的职业,但却一直知道自己的需要。他记得从童年开始,自己的梦想一直是成为漫画家,考上大学来到广州后,他甚至去过广东美术学院昌岗校区的万象画室,这种延期的补偿,让他认清自己缺乏绘画天赋的事实。他坦然承认,选择人力资源管理,是因为专业好对付,不会占用他太多时间,他可以有更多精力,干自己喜欢的事情。在放弃绘画的执念后,潜伏已久的另一颗种子,突然在辛追内心生发,他决心通过深造,重回喜爱的文学世界。2013年下半年,我恰好教他们班的《大学语文》,在课间,辛追曾多次咨询我,从人力资源管理跨到文艺学,到底有无成功的可能?我见多了头脑发热的学生,留意到专业跨度太大鲜有成功的案例,对他的选择尽管没有明确反对,但也没有拼命鼓励。

他喜欢龙洞的市井气息,喜欢龙洞的生生不息。他对龙洞的房源了如指掌,他知道房源广告中,姓樊的业主肯定是龙洞本地人,他们都很好打交道;他知道隐秘旮旯的无窗黑房子,价格不到三百元。他喜欢安静、太阳不猛烈的空间,喜欢干净、整洁的感觉。他对龙洞的第二个住处念念不忘,这处房子位于龙洞人民医院后面,楼下就是一所幼儿园,他喜欢被孩子叽叽喳喳吵醒的感觉。他在龙洞的最后住处,位于新建房子的八楼,敞亮、洁净、簇新,满足他对居住条件的所有想象。在备考的两年中,龙洞城中村,始终有一盏灯陪伴他的身影。

妈妈对大顺的现状极为不满,这也许是他无法像辛追一样,安心考研的深层原因。“她总是希望我稳定下来,见到谁的儿子发展好了,就会打电话跟我讲,要我也去做那个;一些朋友的孩子考了广州的地税、国税这些单位,她更是不停地说我,想让我去考公务员。”对于长子不确定的生活,母亲只能在不安中依靠天意的暗示,安抚自己的内心。家里人不管遭遇了什么麻烦,她立马就会去问神婆,她甚至要远在广州的儿子将掌纹拍给她,直到神婆根据掌纹告知结果,“儿子会晚婚,至少要二十九岁才能成家,事业也要到二十九岁以后才有起色”,母亲内心的忧惧才稍稍缓解。

二 公共课

老师,真的很抱歉,今天为贷款的事烦透了心情,刚回来就要写作文,我真的一点思绪都没有。你就当作做一回我的听众好了。抱歉

这就是我在本书的序言中,曾提到的作文《风》。这篇短短的文字,几乎成为我职业生涯中,自我生存状态调整的开端。我得坦然承认,在此以前,我对自己博士毕业以后找工作的轻率、疏懒、意气用事,时有后悔,甚至自责;我对学校不能提供任何专业平台,更多时候,我只能上公共课的状况,感到学术生涯的迷茫和无望。我尽管一次次说服自己,以后还有突围的机会,但我得承认,直到今天,我依然羡慕那些进入名牌大学任教的同门,羡慕那些有机会上专业课的同龄人,并以此悄悄设想我生活的另一种情形。我当然更得承认,正是像《风》这样的作文,其坦率的文字,悄然照亮了我内心忽略的角落,瓦解我内心的偏见,并通过彼此的赤诚相见,一点点卸下我早已淤积的虚空,让生命的姿势一点点下蹲,并在具体的生命观照中,找到内在的充盈。

根据课程计划,《大学语文》属于考查课,采用随堂考的形式,在试卷最后的作文题中,我出了三道题任由他们选择:1.我眼中的中国教育;2.我所处的时代;3.我最感困惑的事情。三道题大同小异。多年来,因为深感课堂面临的最大挑战,不是学习问题,也不是知识问题,而是无法触及一个真实群体的问题,我企图借助考试,让他们观照自己,调动与己有关的生活经验,以此了解九十年代后期出生的学生对社会、自身的认知。期末考试,作为一次无可回避的书面表达,将成为我们师生之间最后一次有效交流,也成为我透视年轻人内心想法的一个窗口。整体而言,三道题都有人选,但选择“我最感困惑的事情”和“我眼中的中国教育”两道题的学生要多一些,这或许和他们作为受教主体所拥有的直观体验有关。

先看“我最感困惑的事情”。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城里孩子进入大学后,最大的困惑,竟然来自信息时代电子产品的泛滥。他们坦率承认,面对电子产品,诸如智能手机的渗透,进入大学后,因为失去高中老师的管制,无法控制随处可见的诱惑,很多学生在课堂上都忍不住刷机,事实上已严重影响了生活和学习。而农村的学生,尽管也难以摆脱大的环境,也受制于网络、电子产品对他们的制约,但内心深处最大的困惑,皆来自负载在家庭之上的生存挣扎。

但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曾经像我一样,仅仅因为难以抑制的少年天性,和老师有过一次意外的遭遇。他们早已没有我大学时代的莽撞和懵懂,他们连捉弄一下老师的兴趣和心思都消失殆尽,这恰恰是我对时代变化最为直接的感知。

三 班主任(062111班)

他出生于潮州市,是家里的独生子,父亲经营一家摄影店,母亲为家庭主妇。石磊属于广东常见的城市出生、自主经营的市民家庭。因为从小衣食无忧,他一直懵懵懂懂,直到大四那年才意识到要毕业了,需要找一份工作。而此时,班上大部分同学在大一、大二就给自己做了可靠的职业规划。因为事前没有太多的准备,而他学业上的唯一优势又是英语,大学毕业后,他错过了含金量颇高的秋招和春招,最后进入了遍布广州街头的各类培训机构。“四年之内换了六家单位,大一点的机构,诸如新东方又进不去。”离开学生宿舍后,他一直住在龙洞,住在迎福公寓,在学校附近逗留了一千多天,并且依旧履行一个班长的职责。几年来,班上来来往往到广州的同学,都以他租住的房子为据点。我后来才得知,班上吴志勇、刘聪、朱柱球都曾蜗居在迎福公寓。

志勇性格沉静,但不属于那种本分的人,在校念书期间,有一段时间,因为不愿意上课,曾是辅导员头疼的角色。一旦因为同学信任,被选为班长,他立即毫无怨言地担当起了班上的事务。毕业后,他和很多同学不同,没有选择进入银行,而是坚持进了一家社工机构,在NGO(非政府组织)中任职,尽管收入极低,还是坚持了三年多。考虑到他家庭的经济状况和他这个年龄所面临的实际压力,2013年左右,通过朋友的介绍,我竭力推荐他进入珠三角一个经济发展不错城市的公安局。他听从建议,辞掉了社工机构的工作,但没想到仅仅在公安局待了不到十天,就断然辞职,还是回到了社工中心,并坚持了很长时间。

饮食店的工作极为繁忙,利润也不丰厚,处在“不请人忙不过来,请人就没有任何利润”的境地。很多时候,他必须亲自上阵,和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的快递小哥一样,为完成网络和电话的订单,将外卖送到一个和他境况可能差不多的人手中。

在梅怡的就业观中,她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寻求一份稳定的工作。张扬个性、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她自主创业的心理动因。毫无疑问,她的选择,和父母的精神鼓励分不开,也和她大城市出生、长大的见识分不开,更和她较好的家庭经济条件分不开。她不像国伟,大学毕业后,“首要任务是要解决我和家人的生活问题”,也不像志勇,总在梦想和职业的纠缠中,横亘了一个急需他支撑的贫寒家庭。

在进入街道办目睹层级之间看得见的差距后,胜轩的目标,是考公务员,进入体制最为稳定的行列。毕业多年,他从未停止过学习,在准备每年的公务员考试之余,为了获得更多的就业机会,他始终保持“两年一证”的节奏,先后获得了会计从业证、证券从业资格证、社工证、驾驶证等。无论在网络公司还是街道办上班,结束白天无比繁琐的事务后,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了继续学习,“周一到周五的晚上和整个周末,不是上网络课程,就是备考做题”。

所有的考试,胜轩没有一次成功。他花很多精力研究公务员考试的题型,研究事业单位招考的公共基础知识、综合知识,尽管名次逐年提高,但报考的人数涨幅更大。

第一份工作,尽管给他带来了无数痛苦的记忆,而他不得不咬牙坚持了四年;第二份工作,尽管一眼望穿了前景,他却无法下定决心转身,这其中的因由,恰恰在于自己没有任何承担风险的能力。他不能像班上的梅怡那样,在一次次创业失败后,还有生意成功的家人支持;也不能像柳鸿那样,每次放弃一个单位,家里立马就会托人,给她找到第二个更好的单位。这些暗处的支撑,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于一个资源匮乏的、下岗工人家庭的孩子而言,即使花费很多时间、精力去拼命争取,却还是无法靠近。胜轩将自己的一次次挫败,归结到职业规划出了问题,却没有意识到,这个确定结果的背后,部分来自背后那个羸弱的家庭。

而到我062111班的学生,随着就业不确定性的增加,学校为了增加就业的筹码,往往没有经过严密的专业论证,就增设过多工具性的课程。我的学生,拿的是文学学位,专业方向是汉语言文学,除了上中文专业的课,也要上传媒方向甚至经济类、金融类的课程。石磊大学毕业时,就因为没有通过教学计划中的《高等数学》考试,推迟一年才拿到学位。因为专业培养涉及的学科门类太多,大部分课程只能蜻蜓点水,没有太多专业含量,学生上课压力极大。就算如此,为了增加就业的筹码,他们不得不涉猎更多的信息,以致修第二学位,成为学生无可逃避的选择。放眼望去,大学考证成风,学生无所适从,焦虑迷茫,盲目跟风,被各类考试牵引,学生根本没有条件获得更多闲暇时间,去好好锤炼自己的专业能力。二本院校的大学氛围,在极其强烈的就业压力下,越来越像职业院校。

四 “导师制”

除了爷爷、奶奶,则良没有玩伴,更没有同龄的玩伴,陪伴他最多的,是家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他曾经养过两只猫,经常和猫待在一起,让他难以释怀的是,有一次猫不见了,竟然是奶奶藏起来,卖给了猫贩子。则良自此才明白,村子里那些经常吆喝、巡逻的人,目的就是收购各种动物,送去城里的餐馆,这个秘密成人心照不宣,唯独孩子们蒙在鼓里。则良难以忘记知晓真相一时的煎熬,“当知道自己养的猫已被奶奶卖掉时,心理特别矛盾,奶奶缠不过,最后和我说,不卖也行,但要将卖猫的十块钱还给别人”。则良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不想将到手的钱拿出来,只能眼睁睁一边哭,一边看着猫被贩子带走。除了售卖动物获得一些零用钱,则良还记得,奶奶经常披着白色的丧服,去为村里逝世的人走丧。村子边有一条小溪,溪边有一间公共浴室,他每次就站在浴室旁边,远远地看着奶奶披着孝布走过。

沐光很少听妈妈提起来中国的细节。他只知道妈妈来中国二十多年,从没有回过越南的娘家,一直是黑户,始终没有获得中国户口,也无法办理身份证。沐光有两个小姨都在中国,这多少给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妈妈,一些难得的亲情慰藉。

妈妈从不教沐光说越南话,她已经学会吴川长岐的方言,只是还带有越南的口音。妈妈性格开朗,村子里有五六个像她这样,从越南偷渡过来的女人,她们在异乡以姐妹相称,会互相来往,也会暗暗沟通一些信息,其中舅舅的到来,就得益于她们的帮助支持。爸爸不会像别的男人一样,打自己的老婆,但会恶声恶气地和妈妈说话。他脾气暴躁,虽然善良,但眼光短浅,狭隘而又专制,沐光认为爸爸是典型的“火炉皇帝”:在外没能耐,还要在家里耍横。沐光有一个叔婆,也来自越南,叔婆曾和村里别的越南女人约定回家,也怂恿过沐光妈妈一起同行。“我妈妈精灵很多,没有和她们一起去。”同行的女人,有一个从此杳无音讯,不知道是回了越南,还是在路上被拐卖或出了别的意外。留在村里的丈夫,根本无法将妻子找回,三个幼子面对妈妈失踪的境况,麻木得没有任何表示。

沐光没有独自扛,他立即告诉辅导员,辅导员马上报警,警察见怪不怪,态度敷衍,事情不了了之,他由此开始了在系部勤工俭学的生活。

因为没有什么东西玩,爸爸又不让她整天看电视,于是就带她进了自己所在的工厂打工。六年级时,爸爸对她的产量没什么要求,主要是为了让她早日体验生活;不过从初二开始,每年暑假的两个月,她都在工厂打工度过。“初二、初三的时候,在东莞桥头,进了一家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作。”当时爸爸在工厂担任主管,流水线上的人,对她还挺关照,倒不显得太累。大一时,她进到爸爸的工厂,做日本车的车模,也是做流水线工作。中学期间她打工,只是做事而已,不会想很多,但进入大学后,来到工厂,她就会想起过去的事,会观察身边的人。她留意到工厂外包了不少事情,一个四川的带头人,将活揽下来,带领很多人在厂里干活,很多做事的,初中都没毕业,一看就是小孩,但整天待在流水线上,这让她想起自己曾进的工厂,其实里面一直也有很多童工,只不过此前,她没有留意。

上一届师兄何建建非中大不考的决心,对下一届影响极大,更多想考研的孩子,受到何建建孤注一掷勇气的鼓动,铁了心要考中大,想通过考研实现名校的梦想,但何建建以超过三百八十的高分,进入面试遗憾失败的结局,让他们多了一层担忧和害怕。名校考研对第一学历的看重,成为学生中隐秘流传的魔咒,在孤注一掷的勇气和明知失败的结果中,芳坤理智地选择了暨南大学作为目标。她第一次意识到,高考没有进入一本院校,没有进入985、211等高校,早已给她未来的选择,设置了重重的障碍。

五 班主任(1516045班)

但今天,当我面对1516045班一张张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时,我突然感到班主任身份以往配备的诸多常规手段,统统失效了。我满腔惯有的热情顿时冰封,他们只需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就足以消解班主任角色给我带来的“权威”,凛凛的漠然中,让我意识到一种真实的尴尬。

是读网络小说,从初一开始,已经持续了七八年。“我内心很压抑,不得不去寻找一些东西麻痹自己,网络小说是一个很好的东西,它是架空文,热血文,会让人的精神得到很好的寄托和麻痹!”他毫不否认,哪怕在高考前,面对巨大的复习压力,依然会去看网络小说,“读小说的一刹那,烦恼被抛在了一边,觉得什么都不用想,人好像被彻底放空!

我意识到,在他们的世界中,包含了两组话语体系,在“课堂”“班群”这样的公共场合,他们总是不经意就溜出网络词汇的影子,但进入私下的交流,诸如作为班主任,在与他们的例行谈心中,他们能立即切换到另一套话语系统,一套与他们的父辈、老师共享的话语系统。

这种综合的训练,和以前的应试思维完全不同,如果大学教育无法通过课堂将应试的痕迹剔除干净,这些孩子就算找到了工作,也无法彻底释放自己的潜能,上升的瓶颈会立即出现。

六 广东学生

我教过的2005级的一个学生,原本考上了浙江的一所高校,仅仅因为不能天天洗澡,毅然退学,然后考到了我所在的学校

有一次聊到计划生育话题,晓霖说,“我好惊讶,班上居然有独生子”;而来自甘肃的辛追则说,“我好意外,在广东居然有六七个小孩的家庭,我以为我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南北差异、沿海与内地的差异,成为我教学日常中的有趣风景。

面对屡禁不止的奥数,陈雪的观察是,“其实我不明白,孩子学了奥数能干吗?可是,小升初特别注重奥数,中学有很多的奥数班,我不知道这么变态,到底是要干吗”。她所理解的教育机构的逻辑,就是通过难度极大的知识灌输,在恶性竞争中,摧毁孩子的自信,让孩子认识到自己有多差,然后急切地意识到,“必须报班,才是唯一出路”。

因为对生活没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在生存层面,她反而比很多同学活得明白、不纠结。

讲完三个潮汕女孩的故事后,我突然发现,潮汕女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整体性和共同特点。散落在我教过的几千个广东学生中,她们是没有太多地域标识的普通个体,之所以对潮汕学生的印象格外深刻,实在是因为在我的花名册中,潮汕学生的比例,较之其他地方,明显要高得多。更为重要的是,在和学生交往的过程中,我能明显感到潮汕学生要更为抱团、更认同自己的老乡身份,这从学校规模庞大的“潮汕老乡会”中可以获得验证,从“广东F学院”被戏称为“广东潮汕学院”更能获得验证。我还听说,“潮汕老乡会”每年都会举行球赛,而他们提供的冠军奖杯,比学校总赛的冠军杯更大。

因为爸爸对实业的执念,在家里经济条件最好,同时也是深圳房价最低时,爸爸并没有选择投资房地产,“他觉得投资不动产没什么意思,又不能产生新的价值,他总觉得投入生产,做出产品,才是实实在在地在做事”。直到近两年,面临工厂经营的困境和资产的严重缩水,目睹房价的飞涨,父亲为了给家人一个安居之所,才在宝安区买了一套房子,“尽管在深圳浓厚的炒房环境中,爸爸没说什么,但房价的飞涨,还是让他措手不及,他很后悔在十几年前,手头现金充裕的时候,没去买房、买铺,没有给家庭留下更多的保障”。

在亚康心目中,父母的工作,就是典型的夜班,不但在作息时间上,和正常人完全错开,而且环境恶劣,劳动强度极大,生活中没有任何休闲和享受。父母一天的劳作,基本流程如下:晚上十点起床,吃完饭就开工。爸爸先去屠宰工厂,将订好的生猪屠宰好,然后将猪肉运回来,送去档口。妈妈则负责去档口打理各类装备,同时将爸爸从工厂运回的猪肉分边、拆分。由于贩卖猪肉分类极为精确,不但要分清猪肉、下水及内脏,同时还要将所有骨头剔除出来,肥瘦也要分开。光猪骨就分为排骨、大骨、脊骨、颈骨头;瘦肉更麻烦,在南方,由于注重炖汤,瘦肉的每个部位,都有不同的功能,丝毫不得混乱,除了常见的肉眼、梅柳,还有猪手附近的猪展和脊柱旁边的里脊。这些琐碎的拆分,工作量极大,需要三四个工人帮忙,拆分最后完成,要持续到凌晨三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