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28, 2022

《荣国府的经济账》书摘

今年才读红楼梦

第一章 黛玉家产之谜

一 林家财产问题的提出

就拿上面所引作者关于林如海的介绍来说,脂砚斋在这里有九段批语,其中有三段在提醒读者这是一部小说,描写的内容是“事之所无,理之必有”,古人在小说创作中也早已认识到:“人不必有其事,事不必丽其人”,“事真而理不赝,即事赝而理亦真”。

二 林如海是否有丰厚的家产

由以上介绍可以知道,巡盐御史有三种当法。一种是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的贪官,如两淮盐引案所暴露的那些盐政。一种是铁面无私,一切都严格按照国家法度办,这是理想中的清官,其本人自然是两袖清风。出于对林黛玉的偏爱,读者们一般都认为她的爸爸自然是这样的官员。不过,这样的官员是官场上的怪胎,严格僵硬地执行制度,必引起盐商们的怨愤,也必然引起同僚以及上下级的排斥,而且这样办事实际上也行不通,因为必然会受到无数掣肘,管理盐务将成一句空话。巡盐御史还有第三种当法:不干明显违反国家法度的事,也不巧立名目向盐商索贿,同时也不严格僵硬地执行制度。不拒绝盐商的主动孝敬,在职权范围内为他们提供便利,如蔡御史让西门庆早十天领到盐引之类,同时与同僚以及上下级利益共沾。总之是按官场通例行事,既可有“清官”的美誉,同时也可有为数可观的钱财进账,须知扬州盐商云集,有求于巡盐御史的不知有几何。

二 林如海是否有丰厚的家产

“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后来因母亲贾敏患病,黛玉一直在床前“侍汤奉药”,而贾敏病逝后,黛玉“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贾雨村实在闲得有点不好意思,便向林如海提出“辞馆别图”,但林如海却将他留下了。

第二章 李纨与王夫人为何没有对话?

三 婆媳不和的深层原因及其背后的家族利益

其实,贾府的年轻一代都曾流露过对这大家族生活的不满。抄检大观园事件发生后,就连最小的惜春在第七十四回“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里,也批评她的长辈:“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经过代理治家,对自己的家族开始有较深入领略的探春则说:“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那时自有我一番道理。”她在抄检大观园后对府内诸人关系的认识更进了一步:“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在这点上,她们都与黛玉有一定的共同语言。不过,探春等人是在这个环境中长大的,她们原本适应这个环境,是随着年龄渐长以及接受诗书熏陶后逐渐产生批判意识,黛玉却是突然间置身于难以适应的氛围,而它又无时无刻不环绕在周围,其痛苦就更强烈,持续也更长久。所谓“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指的就是这无形地网罗一切的氛围。这种氛围的形成,也包括周围的各种闲言细语,主子们要顾及礼数,在言语方面要谨慎些,但其眼神与脸色的反映所产生的威力绝不逊色。至于那些管家或奴仆,他们为了一些利益结成了各种派别,相互攻讦,倘若有势单力薄的主子妨碍了他们,甚至没妨碍而只是可以欺负以博快感,他们也不会放过攻击暗算的机会。

三 婆媳不和的深层原因及其背后的家族利益

前面曾已提及,曹雪芹对李纨的介绍是丧夫之后,“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但在作品中可以看到,李纨并非始终如此。在几次诗社活动时,她既稳重又出语机智,并无槁木死灰状;同样,黛玉也显得活泼甚至调皮,常引起笑声一片。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贾府的那几个小青年有较高的文化修养,他们聚在一起时形成了与荣国府整体不同的博雅小氛围,在这小氛围里,李纨与黛玉才如鱼得水,谈笑自若。但这个小氛围只有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时才会形成,一旦分散或进入长辈们的世界,便立即又被那荣国府的大氛围所吞没。李纨与婆婆王夫人家庭背景的不同与文化气质的差异,是导致她们关系始终不融洽的极为重要的原因。

三 婆媳不和的深层原因及其背后的家族利益

荣国府第三代的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但后来“皇上因恤先臣”,额外赐了个官。贾政的儿子贾珠“十四岁进学”,也是读书的种子,但可惜二十多岁就一病死了。由此可以明白,为何贾政这般地强逼宝玉读书,发现他不好好读书就要往死里狠打,因为在第四代子孙中,宝玉已是唯一的希望了。

在要求子孙攻读诗书,通过科举仕途重新获取权力的同时,贾府又注意与知识分子官僚联姻,从而和文官集团结成关系网,这也是保持家族的权势与利益的一种办法。无论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知识分子官僚,还是迎娶知识分子官僚的女儿入府,那些女性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都会感到不适应,李纨与荣国府氛围的格格不入已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婆婆看她不顺眼,她也不会以婆婆为然,其间的观念隔阂恐怕不会消融。可是婆婆为尊,媳妇为卑,曹雪芹生活在尊卑有序的时代,他受到的种种掣肘又无法正面描写王夫人与李纨矛盾与冲突,于是在《红楼梦》中便出现了这对婆媳没有对话的现象,同时作者又通过侧面描写或暗示,让读者经分析后领略到,在她俩没有对话的背后,竟蕴含着如此丰富的内容。

第四章 围绕月钱的风波

二 李纨与王熙凤的月钱观差异

可是,袭人难免也有些信得过的好友,她是否也在关照“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后透露此事,那就说不准了,

这条法律规定中有几个要点:首先,放债利率的最高上限是月息三分,即3%;其次是“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即一旦利息积累至与本金相同,本金就不再产生利息,在随后的日子里,其性质就成了无息贷款。《大清律例会通新纂》中对此还有专门的说明:“如借银一两,按每月三分取利,积至三十三个月以外则利钱已满一两,与本相等,是谓一本一利。虽年月之多,不得复照三分算利,即五年十年亦止还一本一利,此债当取利之禁限也。”[ 3]由该说明还可以知道,一个月的利息产生后,不得归入下个月的本金去计算利息,即禁止利上滚利。

第五章 探春和她的治家尝试

二 探春的治家业绩

探春所谓的“兴利”,其实就是借鉴赖大家花园的管理模式,从而使大观园在经济上有所产出,而大观园要比赖大家花园大一倍多,“加一倍算,一年就有四百银子的利息”。不过,赖大在经济上虽已是个财主,但他的身份毕竟还是下人,而荣国府是钟鸣鼎食之家,不能那般“小器”地样样都去“出脱生发银子”,于是探春将赖大家的经验做修正后,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在园子里所有的老妈妈中,拣出几个本分老诚能知园圃的事,派准他们收拾料理,也不必要他们交租纳税,只问他们一年可以孝敬些什么。一则园子有专定之人修理,花木自有一年好似一年的,也不用临时忙乱;二则也不至作践,白辜负了东西;三则老妈妈们也可借此小补,不枉年日在园中辛苦;四则亦可以省了这些花儿匠山子匠打扫人等的工费。将此有余,以补不足,未为不可。

第六章 那些半奴半主们

曹雪芹早年曾经历过封建大家族的繁华岁月,对这方面内容是了然于胸,在铺叙故事需要时便可随手拈来,与他同时代的读者对此也有直接或间接的感性了解,尽管在阅读过程中是点点滴滴地接触,实际上却有一定程度的框架式把握。这一便利条件对于今日的读者来说已不再具备,而这方面的了解又是理解作品的重要前提,于是就需要对那些内容做全面的综合考察,方法是从作品中勾稽相关的描写,进而将它们按专题归类进行分析。当这一工作完成后,可以发现这方面的内容十分丰富,曹雪芹透露的相关信息,足以搭建成相当完整的构架,而等级制度以及对它的维护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二 姨娘与“准姨娘”

宝玉对于女性曾做过两次概括性的论述,前一次大家都很熟悉,见于第二十回:“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

二 姨娘与“准姨娘”

其实,这句话并非曹雪芹的首创,仅就小说而论,早在他百年前,清初顺治年间出版的小说《平山冷燕》里,主人公燕白颔就曾感叹道:“天地既以山川秀气尽付美人,却又生我辈男子何用。”在当时另一部小说《玉娇梨》中,也有着类似的话语。据脂砚斋的批语可知,曹雪芹对明末清初的才子佳人小说十分熟悉,那段称颂女性的话便被他移植至《红楼梦》,成了贾宝玉的名言。

三 奶妈与“副小姐”

将丫鬟配小厮,这是每年春节前需要办理的常规事务,贾母、王夫人与王熙凤这样的重要会商每年都得举行。作者在《红楼梦》故事开始时就已介绍,宁、荣二府功名奕世,富贵传流,已历百年,在这漫长的过程中,府内的奴隶世代为奴,而他们之间又有着等级差别。由发展的角度审视,书中写到的管家,多半是昔日出自管家家庭的小厮,而管家媳妇或姨娘,则大多来自当年的大丫鬟,至于一般的奴仆与那些婆子们,就是由过去无背景的小厮与小丫鬟演化而来。同样,今日书中描写的众多小厮与丫鬟,根据他们的背景、性格与举止,日后的去向也可大致判定。时间不断流逝,这样的角色转换也在府内周而复始地重演。本章分析的“半奴半主”的群体,除了多半有自由身的奶妈外,各色人等都由时间将他们按一定的对应关系串联在一起。这个群体间必然会产生复杂的关系与矛盾,主子对此可以利用、调节,使其态势更有利于自己。这个群体中的不少人会想方设法地侵吞“官中”的,即主子的钱财,而主子们对此是给予一定程度的容忍,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奢华生活的有序展开不被扰乱。主子们对这个半奴半主的群体已产生明显的依赖性,故而它虽经历百年而依然不变,只要在政治上或经济上不遭受重大冲击,这一管理模式还将一直延续下去。

第七章 荣国府的经济制度与管理机构

一 荣国府内是怎样的分配制度?

作者在第七十八回里写道,晴雯死后,她“剩的衣履簪环,约有三四百金之数,他兄嫂自收了为后日之计”。晴雯留下的衣物首饰就价值三四百两银子,这与第三十九回里刘姥姥所说的二十多两银子够一户庄稼人过一年相比,实是相当大的一笔资产。这段描写还让读者知道,荣国府内丫鬟所戴的戒指首饰之类,同样也是统一供给。在第三十二回里,史湘云向袭人等人赠送戒指,袭人感谢时说:“戒指儿能值多少,可见你的心真。”这里竟已是礼轻人意重的意思,戒指的价值在袭人眼里已算不了什么了。由于同样的原因,第五十二回里坠儿偷虾须镯事发时,麝月就感到很不理解:“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怎么这么眼皮子浅。”

二 荣国府的财务与人事制度

细读全书就可发觉,荣国府流动现金的调度分三个层次,第一层次如迎接元春省亲这类无例可循的重大开支,由长一辈主子与大管家讨论决定,类似的事件其实并不多见。第二层次则是日常单调重复的开支,由总管房按祖宗定下的“旧例”调度,作品中常见的重要开支有两项:一是每日的伙食费。

二是月钱。荣国府内不论主子还是奴才,都有自己对应的等级,月钱数量由其等级决定,这是祖宗定下的“旧例”早就规定了的,

三 名目繁多的管理机构

前八十回经常出现的“分例”一词,在后四十回里仅出现过一次,那些财务、人事方面制度也不再提起,荣国府内秩序井然的现象也就跟着消失了。其原因就是后四十回为别人所续,而续书者对当时封建大贵族家庭生活的熟悉程度无法与曹雪芹相比,他续书时只顾得上故事情节与前八十回相关内容的接续,而忽视了或不知晓这些情节的发展应建立在某种经济管理结构的基础上,于是他续书时就无法在这方面顺着前八十回的交代接续而下。如果硬要写出宏大的生活规模而缺少一套严整的管理机构与制度,故事情节的进展就必然会显得松散杂乱,《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第八章 荣国府经济体系的崩溃

三 荣国府经济危机的根源

阅读《红楼梦》时,读者们常有这样的感觉,即荣国府里那些丫鬟们日子过得还相当不错。她们穿的是锦罗绸缎,吃的是“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甚至会使人产生错觉:“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但这些都只是为显示一个贵族家庭奢华与气派的表象,丝毫没有改变她们身为奴隶的实质。探春就曾直截了当地说过,那些丫鬟只是“如同猫儿狗儿”的“顽意儿”而已。等到被主子指婚后,那些丫鬟们不再直接在老爷太太或小姐公子身边服侍,而是由府里安排从事其他的劳役,这时主子们便不需要再给她们以豪华的包装,原先的待遇也相应取消。于是,生活的重压、环境的恶劣使那些丫鬟迅速蜕化,她们情形将如何,只要看看府内的媳妇和老妈子们就可以知道了,须知她们当年都是从丫鬟过来的。作者曾通过宝玉去晴雯哥嫂家探望晴雯时所写的细节,反映了丫鬟们婚配后的生活环境:在那里,晴雯睡的是“芦席土炕”,喝的是“绛红的”的浑汤,装“茶”的是“黑沙吊子”,茶碗“也甚大甚粗”。宝玉万万没想到,就在他生活的大观园围墙外,奴仆竟过着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