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译序· 真理原本的面目
这里进一步说明了历史学家的笔法,特别强调客观性,不为追求艺术效果而改变事实。作者重申的这种写作态度,足以保证本书的宗旨和原则一以贯之,即我所说的通篇彰显的两大关目:普通人物唱主角,恢复真理原本的面目。这种创作理念,在《西绪福斯神话》这样的哲学著作中无法实践,于是加缪说:“你要想成为哲学家,那就写小说吧。”讲这话是有背景的,与其说是劝告别人,不如说是自勉。
第一部
如今,看到人们从早干到晚,余下的时间就去打牌、喝咖啡、闲聊,这样的生活恐怕再正常不过了。然而,也有些城市,也有些地区,那里的人时而会臆想别的事。一般来说,这并不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只不过,总还有过臆想,这就比什么都强。奥兰则相反,看来是一座没有臆想的城市,亦即一座纯粹现代的城市。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具体描述我们这里相爱的方式。男人和女人,要么在所谓的做爱的行为中,快速地相互餍足,要么在婚约中长相厮守。这两种极端之间,往往找不到折中。
他跟妻子儿女说话全称呼“您”,对妻子彬彬有礼地冷嘲热讽,对两个继承人则要求唯他的话是从。
在鼠患期间,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现在却不置一词了。这是因为老鼠死在街头,而人则死在家里。报纸只注意街头发生的事件。
的确,天灾人祸是常见之事,不过,当灾难临头之际,世人还很难相信。人世间流行过多少次瘟疫,不下于频仍的战争。然而,无论闹瘟疫还是爆发战争,总是出乎人的意料,猝不及防。里厄大夫跟我们的同胞一样,也是猝不及防。必须这样来理解他的游移不决。也必须这样来理解他在担心和信心之间摇摆不定。面对一场爆发的战争,人们总是这么说:“这仗打不久,这么打也太愚蠢了。”毫无疑问,一场战争肯定是愚蠢到家了,但是愚蠢并不妨碍战争会持续很久。人若是不总为个人着想,那么就会发觉,原来愚蠢是常态。在这方面,我们的同胞又跟所有人一样,他们考虑自身,换言之,他们是人本主义者:他们不相信灾祸。灾祸无法同人较量,于是就认为,灾祸不是真实的,而是一场噩梦,总会过去的。然而,并不是总能过去,噩梦接连不断,倒是人过世了,首先就是那些人本主义者,只因他们没有采取防范措施。我们的同胞,论罪过也并不比别人大,只不过他们忘记了应当谦虚,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这就意味着灾难不可能发生。他们继续经营,准备旅行,发表议论。他们怎么能想到鼠疫要毁掉他们的前程,打消他们的出行和辩论呢?他们自以为自主自由,殊不知,只要还有灾难,就永远不可能自主自由。
即使在毫无偏见的人看来,他天生就是这块料,只配临时在市政府干些辅助工作,在平庸而又不可或缺的岗位上,每天挣六十二法郎三十生丁
当然,约瑟夫·格朗工作的动力并不是雄心大志,他用苦笑来保证这是实情。不过,靠正当的方式来保证自己的物质生活,又有可能做自己喜爱的事情而问心无愧,这种前景足令他心仪神往。如果说当初,他接受了推荐给他的这份工作,那也是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可以说是忠于一种理想。这种临时的状态已持续多年,生活费用涨得厉害,而格朗的工资,虽经过几次普调,仍然很微薄。他向里厄抱怨过,但似乎没人予以理会。这里正表现出格朗的独特之处,至少显示他的一个特征。其实,他本可以提出主张,即使不要求他没有把握的权利,至少要求兑现向他做出过的保证。可是,首先,当初聘用他的办公室主任早已作古。其次,他这个职员眼下也想不起来,当时对他的许诺的确切说法。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约瑟夫·格朗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
按照他的说法,他尤其觉得不能使用“权利”二字,这是他硬气不起来的,也不能使用“许诺”二字,这可能意味他是要讨债,从而带有胆大妄为的色彩,同他卑微的职位不相称。另一方面,他又不肯使用“照顾”“请求”“感激”一类的字眼,认为这有失他个人的尊严。我们这位同胞找不到恰当的词语,就这样继续履行他这默默无闻的职务,直到有了一把年纪了。况且,同样按照他对里厄大夫所讲的,他在实际当中发觉,他的物质生活有了保证,不管怎样,只要量入为出就能凑合过去。
不管怎么说,约瑟夫·格朗所过的近乎苦行僧式的生活,归根结底,也确实让他彻底摆脱了这类忧虑。他得以继续斟酌他的词语。在一定意义上,他的生活完全可以称为楷模。无论在本城还是其他地方,像他这样总有勇气保持美好情感的人,真可谓凤毛麟角。他流露出来的少许内在的东西,就的确表明如今大家不敢承认的善意和忠诚
然而,要想表达如此简单的激情,随便一个词,他都得绞尽脑汁考虑。这种表达的障碍,最终成为他的最大心病。“噢!大夫,”他说道,“我多么希望学会表达啊。”每次遇见里厄,他都要这样重复一遍。
“当然了,”省长说道,“不过,我需要你们正式确认,这是一场鼠疫。”
白纸小布告,匆匆张贴在城里最不显眼的角落,从内容上很难看出当局正视这种形势。采取的措施也并不严厉,似乎特别迁就那种渴望——不要引起舆论的忧虑。政府的这项法令开头确也宣告,奥兰地区出现了几例危险的高烧症,眼下尚难确定是否传染。这些病例还不够典型,不能真正引人不安,毫无疑问,居民自会保持冷静。
因此,省长一刻也不怀疑,全体民众一定会通力合作,支持他的个人努力。
“您去瞧瞧,对他准有好处。我发觉他人变了个样。”“怎么回事?”“他变得有礼貌了。”“从前他没有礼貌吗?”
只见电文上写道:“宣布鼠疫流行。全城封闭。”
第二部
沉迷在人的愚蠢的自信中,并没有把这次离别放在心上,满脑子还是日常事务,讵料猛然发现,这一别就遥遥无期,再难重逢,也无法通音信了。因为,在省政府公布法令之前几小时,就已经封城了,自然照顾不了每个人的情况。这场疫病的突然入侵,可以说头一个后果,就是迫使我们的同胞今后所作所为,再也不带个人情感了。法令开始实施那天,头几个小时,省政府就应接不暇,大批申请者,有的打电话,有的找官员,都陈述各自的境况,而那些境况都同样值得关心,也同样不可能予以考虑。实际上,我们需要好几天才能明白过来,我们落到了毫无回旋余地的境地,什么“通融”“照顾”“破例”等词语都丧失了意义。
省政府考虑了数日,答复说可以返城,同时又明确指出,返城的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重新离开:他们可以自由来,却不能自由走了。
他们不由得哀叹,自己竟然对情人的时间安排不甚了了;他们责备自己多么轻率,忽视去了解,佯装相信对一个恋人来说,心上人的时间安排并不是所有快乐的源泉。正是从这时候起,他们才能很容易地回顾自己的爱情,并审查其中的不足。在平时,不管有意识还是无意识,我们人人都懂得,没有什么爱情是不可自我超越的,然而,我们却情愿让爱情停留在平庸的状态,还或多或少心安理得。
譬如说,我们有些同胞就干脆屈从于另一种奴役,甘受晴天和雨天的支配。看那样子,他们似乎第一次直接受到当时天气的影响。金色的阳光寻常的一次光顾,就让他们兴高采烈,可是一碰到下雨天,他们的脸上和思想上也都阴云密布了。几星期之前,他们还能避免这种软弱的表现,不至于这样不理智地受制于天气,因为那时候,他们不是单独面对这个世界,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和他们一起生活的人置身于他们的天地的前面。反之,从这一刻起,他们显然听任变幻无常的老天的摆布了,也就是说,他们无论伤心痛苦,还是心存希望,都没有来由了。
“看来我打扰您了,”朗贝尔又说道,“我只是想问问您,能否给我开一份证明,确诊我没有感染上这种可恶的病症。我认为这也许能帮上我的忙。”
“您要相信,您的心情我理解,”里厄最后说道,“不过,您讲的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我不能给您开这份证明,因为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您是否感染了这种病症,还因为,即使您还没有感染上,我也无法证明您出了我的诊所,直到您走进省政府这段时间,就不会受到感染。况且,即使……”“况且,即使?”朗贝尔问道。“况且,即使我给您开了这份证明,您也未必用得上。”“为什么?”“就因为在这座城市里,像您这种情况的有数千人,然而,不可能都放他们出城。”“如果他们本身没有感染上鼠疫呢?”“这种理由不充分。我知道,这场变故很荒谬,但是涉及我们所有人。那就得既来之,则安之。”
里厄没有立即应声。继而,他说自认为体会到了。他竭尽全力渴望朗贝尔同他的妻子团圆,渴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相聚,但是,还有政令和法律,还有鼠疫,他的职责所在。要做他应做的事情。“不对,”朗贝尔痛楚地说道,“您理解不了。您满口大道理,是在抽象概念中打圈子。”
可是大夫一走,家人就关上房门,他们宁肯同鼠疫相厮守,也不愿和患病的亲人分离,因为他们现已知道分离的结果是什么了。喊叫,勒令,警察介入,接着动用武力,破门掳走病人。
参加祈祷的人,大多数都认可一名信徒在里厄大夫面前讲的话:“不管怎么说,这也不可能有什么害处。”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就连塔鲁本人也在笔记中记下,在类似的情况下,中国人就敲锣打鼓送瘟神,然后他也指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事实上,鼓声是否比预防措施更有效。接着,他仅仅补充这样一句:必须弄清楚是否存在瘟神,这个问题才能迎刃而解,而我们在这方面无知,有多少见解也都是无稽之谈。
更值得注意的是,朗贝尔也同样注意到了,在灾难最猖獗的时候,政府的一个办事机构还能以什么方式继续办公,还像往常那样自作主张,最高当局还往往不知道,而这样做的唯一理由是,这个办事机构就是为了办这种事而设立的。
帕纳卢神父的讲道,塔鲁也做了笔记,并且附有如下的评论:“我理解这种赢得好感的热忱。灾难初起和结束时,有人总要耍耍嘴皮子。灾难初起的时候,习惯还未丧失,等到灾难结束时,习惯又已经恢复了。只有在灾难最严重的时候,大家才实事求是,也就是说保持沉默了。等着瞧吧。”
世间的罪恶,几乎总是来自愚昧无知,善意如不明智,就可能跟邪恶造成同样的损害
人无知只有程度之分,这就是所谓的美德与恶行了。最可恨的恶行就是愚昧无知的行为,自以为无所不知,因而自赋权力杀人。
是的,他疲惫不堪,全副精力耗在推敲词语上了。
科塔尔忽地站起身,一脸受触怒的神态,拿起他的圆帽,来了一句:“我不是干这行的。”接着,他又操起虚张声势的口气:“况且,这样闹鼠疫,我的日子过得挺滋润,我看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掺和进去,出手遏制鼠疫。”
第三部
希望体面地安葬亲人,这种意愿比大家想象的还要普遍,如果说那种安葬法起初给民众的精神造成苦恼,那么幸而过了不久,食品供应成为最难解决的问题,居民的注意力便为之转移,忧虑这种更急迫的事了。大家想要吃饭,就得排队,走各种门路,办各种手续,精力全被占用了,也就没有闲工夫去想周围的人如何死法,自己有一天死了怎么办。这样一来,物资匮乏原本是坏事,随后又显出其裨益来。大家都看明白了,如果不是鼠疫这样蔓延,本来什么事都可以心满意足。
可见,丧葬的组织工作有条不紊,省长表示相当满意。他甚至还对里厄说,看历史记载,从前发生鼠疫,尸体堆在火车里,由黑人运走;比较起来,说到底,这里要好多了。
实话实说,鼠疫剥夺了所有人爱的能力,甚至剥夺了友爱的能力。因为,爱要求一点未来,而我们只剩下一些当下的瞬间了。
第四部
他的敏感性失控了。大多数时间,他的敏感受到约束,显得冷酷无情,因而逐渐衰微,将他抛给他再也掌握不住的冲动。他唯一的护身法,就是躲避在这种冷面硬心肠后面,收紧自身所形成的纠结。他很清楚,正因为有这种好方法,他才得以干下去。此外,他并没有多少幻想,而劳累又夺走了他尚存的幻想,只因他心里明白,值此他看不见尽头的时期,他的角色不再是治病救人,而是做出诊断。发现病情,看到征兆,描述并记录下来,然后判为绝症,这便是他的任务。
一些患者的妻子抓住他的手腕,哀号道:“大夫,救他一命吧!”然而,他职责所在,不是为了救命,而是命令隔离。
“您的心肠太狠了。”有一天别人对他这样说。其实不然,他心肠很好。正因为有这样一副心肠,他才能每天坚持工作二十小时,眼看着生于世上的人一个个死去。正因为有这样一副心肠,他才能周而复始,每天从头做起。从此往后,他的好心肠刚刚够他维持工作。这样一副心肠,怎么还有余力救人一命呢
在闹鼠疫之前,大家接待他,如同接待救命恩人。他给打一针,再给三片药,就把人给治好了,病人家属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沿走廊给他带路。这恭敬有加,但是也危险。现在则相反,他去患者家,要带着几名士兵,敲门必须用枪托,人家才肯开门。他们恨不得拖着他,拖着全人类,跟他们一起同归于尽。
这种想法不管对错,总归能让科塔尔保持好心情。只有一件事他不希望发生,那就是同其他人分开。他宁肯同大家困在一起,也不愿意独自去坐牢。现在闹了鼠疫,就谈不上暗中调查,立档案,填卡片,秘密审讯并立即逮捕了。严格说来,这里没有了警察,也没有了新旧罪案和罪犯,只有坐以待毙的患者,等待着极其专断的特赦,其中就有那些警察。
他们当中哪个每次说话,纱布口罩就鼓起来,对着嘴的部位也随之潮湿了。因此,这种谈话颇显得虚幻,仿佛雕像在对话。
“请您原谅。真的,疲劳也是一种疯狂的形态。在这座城市里,有些时候,除了反抗,我没有别的感觉了。”
“不,神父,”他说道,“对于爱,我另有看法。我誓死也不会爱这个让孩子受折磨的世界。”
这样的隔离营,城中还有好几座,叙述者没有第一手材料,为谨慎起见,不能再多说什么。不过,他所能讲的,就是那些隔离营的存在,从那里散发出来的人的气味,黄昏时分高音喇叭震耳欲聋的声响,神秘的围墙,以及那些被打入另册的地方所引起的恐惧,都沉重地压抑着我们同胞的精神,给所有人平添了慌乱和忧虑。跟当局发生的争执和冲突也越来越频繁了。
老人告诉他们,有些人并不同意当局的做法,总是同样一些人捞油水,总是同样一些人受罪,总用瓦罐打水早晚得碎,他说到这里,还搓着双手补充道,很可能要出大乱子。他趁着大夫给看病的工夫,嘴上不停地评论时事。
父亲,对我关怀备至,我甚至相信他还试图理解我。
总之,他不算是个特立独行的人,现已不在人世,我明白了他这个人的一生,即使不能说是个圣人,也不能说是个坏人。他介于两者之间,仅此而已,对于这种类型的人,大家都有一种适度的好感,正是这种好感能让人继续下去。
我几乎什么也不听了,感到有人要杀死这个大活人,一种强烈的本能,像浪涛一样,把我卷向被告那边,带有一种固执的盲目性。直到我父亲开始宣读公诉状,我才真正清醒过来。“我父亲穿上红色法袍,完全变了个人,和善、亲热,统统不见了踪影,他满嘴冗长的语句,像蛇一般不断爬出来。我听明白了,他从社会的名义,要求处死这个人,甚至要求砍下这个人的脑袋。不错,他仅仅说:‘这颗脑袋就该落地。’不过,归根结底,这没有多大差异。
恰恰相反,行刑队靠近要被处决的人,相距只有一米五,这您知道吗?犯人若是往前跨两步,胸口就能顶到枪口,这您知道吗?这么近的距离,行刑队员的枪口又都对准犯人的心区部位,他们一齐开枪,射出的大型号子弹能将人胸口打出个大窟窿,拳头可以伸进去,这您知道吗?不,您不知道,因为那是细节,大家都不讲。
于是我想明白了,在这些漫长的岁月中,至少我始终是个鼠疫患者,而我还恰恰以为,自己全心全意在同鼠疫做斗争。我得知自己间接地同意了数千人的死亡,甚至煽动杀死他们,即认为必然导致他们死亡的行动和原则是正确的。而这种事,其他人似乎没有什么碍难,或者至少,他们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可是我,嗓子眼却发紧。我同他们在一起,又深感孤独。有时我表明自己的顾虑,他们就对我说,必须考虑这是一场什么博弈,他们向我摆出的理由往往惊心动魄,好让我囫囵吞枣那样接受。不过,我回答说,那些高贵的鼠疫患者,那些身穿红色法袍的人,他们在这种判决中,也同样有充分理由;如果我赞同普通鼠疫患者提出的不可抗拒的理由和必要性,那么我也不能拒绝高贵的鼠疫患者陈述的理由。他们就向我指出证明穿红袍的人有理的好办法,就是让他们独自掌握判处的大权。可是我心想,让步一次,那就没有理由停下来了。我觉得历史证实了我有道理,如今,都在比谁杀人最多。他们全都在疯狂地杀戮,而且也不可能换一套做法。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仅仅发现,今天,比较而言,即使好人也难免杀人或者被杀,因为他们就生活在这种逻辑中,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致人死亡。是的,我依然感到羞愧,我领悟了这一点,也就是我们所有人都陷入鼠疫中,我丧失了宁静,至今我还在寻找这种宁静,尽量理解他们所有人,不要成为任何人的死敌。现在我仅仅知道,应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以便不要再成为一名鼠疫患者,唯独这样,我们才能期望安宁,得不到安宁就安详地死去。唯独这样,才能给人宽慰,即使拯救不了人,起码也尽量少给他们造成伤害,有时甚至给他们做点好事。这就是为什么,我决定拒绝一切直接或间接的,有理或无理的杀人行为,也不为杀人的行为辩解。
从现在起到那时候,我知道自己对这个世界毫无价值了,而且从我放弃杀人的那一刻起,我就判处自己终身流放了。历史将要由其他人来创造。我也知道,恐怕我审判不了那些人。我缺乏一种特质,不能成为一个通情达理的杀人者。
第五部
因为他了解这欢乐的人群并不知晓的事实:翻阅医书便可知道,鼠疫杆菌不会灭绝,也永远不会消亡,这种杆菌能在家具和内衣被褥中休眠几十年,在房间、地窖、箱子、手帕或废纸里耐心等待,也许会等到那么一天,鼠疫再次唤醒鼠群,大批派往一座幸福的城市里死去,给人带去灾难和教训。
·附录· 加缪生平与创作年表
受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的影响,加缪开始构思长篇小说《鼠疫》。他在《介绍赫尔曼·麦尔维尔》的文章中写道:“这是人所能想象出来的最为惊心动魄的一个神话,写人对抗恶的搏斗,写这种不可抗拒的逻辑,终将培育起正义的人;他首先起来反对创世和造物主,再反对他的同胞和他自身。”
8月6日和9日,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投下原子弹。加缪在《战斗报》撰文:“机械文明达到了野蛮的极点,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必须抉择:要么集体自杀,要么聪明地利用科学成果。”